每天一睁开眼,传入大家耳朵里的便是谢老红那高亢起伏的歌声:“东方红,太阳升,中国出了个毛泽东……”毫不夸张地说,谢老红报时比村里的公鸡要准时很多。只要是太阳一出来,他的歌声就随着响起来,有时是四五点,有时是六七点,随季节而变化。若干年后,当谢健到北京参观天安门升旗仪式时,不禁惊叹起谢老红那有着跟天文台一样功能的脑袋。她开始猜测,谢老红是不是跟天安门的升旗仪式有着某种联系呢?
谢家园的人们就开始骂骂咧咧地起床了。“死老红,吵死人了!”总会有人开了第一声骂,有时是男声,有时是女声,也有时是稚嫩的小孩声。都是年轻一辈的声音。年长的人很少有骂谢老红的。大概是因为对他比较了解吧。
等到各家各户做好了早饭,各自端着碗在门口边吃边聊的时候,谢老红的“好戏”也就开场了。“老红,开始哇!”不知谁家的男人喊了一句,就听见谢老红混浊的嗓音应了句:“知啦知啦!”据说谢家园有一句“你免呾,老红知知”的俚语就是从这里出处的。这句俚语的意思是,有些事,大家心知肚明,不用直接讲出来,你说了上一句,我就知道你下一句要说什么或要我做什么了。
谢老红五十开外,短圆脸,一米六几的典型潮汕男人的身材,因为一身发白的军装,倒也显得挺拔。别人的一句:“老红,开始哇!”有如圣旨,老红在应了一句:“知啦知啦!”之后,就正了正头上的军帽,拉了拉腰间的皮带,掸了掸脚上的解放鞋,尽管那双鞋已脏得发黑。接着,他笑嘻嘻的脸上渐渐地严肃起来,四肢也刚劲有力起来。原来涣散的眼神慢慢收拢起来,最后竟成了一束充满激情、斗志、信仰与崇拜的精光。只见谢老红的两片厚嘴唇颤抖慢慢张开,随着右手握着一个红本子往上一扬,左臂曲于胸前,两脚“刷”地来了一个立正式。随着喉结往上一提,嘴里就迸出几句歌词:“敬爱的毛主席,我们心中的红太阳,我们有多少贴心的话儿要对您讲,我们有多少热情的歌儿要对您唱。哎——”这时,谢老红的双手已向上呈托塔式,左脚随节拍上下踏动,右腿膝关节同时一屈一直,接着他一扭腰,一抬腿,拿着红本的右手上下左右地挥舞,左手曲肘握拳放于胸口,无限柔情地哼唱着:“千万颗红心在激烈地跳动,千万张笑脸迎着红太阳。”突然,他脸上的表情一寸寸地虔诚起来,这虔诚顺着他脸上的皱纹的纹路,渐渐地布满一张脸。伴随着一串跺脚踢腿登踹的动作,他高举着那本红皮书,头一顿顿地,犹如叩首,嘴里却喃喃着:“我们衷心祝愿您老人家,万寿无疆,万寿无疆,万寿无疆!”刹时间,他就泪流满面,哭声越来越大,最后竟伏倒在地。
那时的谢健也就五六岁,睁着一双好奇的圆溜溜的大眼睛,跟着一帮大大小小的伙伴,追着谢老红起哄:“疯子啊,疯子啊!”
“短命仔,勿散叫,行开去。”四十多岁的圆润的蟹姨又来管闲事了。
一群精力过剩的小孩便一哄而散。其实他们并不是怕蟹姨的呵斥。
就是蟹姨不来,过不了多久,他们也会散开。既然最精彩有趣的事——谢老红跳“忠”字舞已经结束了,他们就会觉得无趣得很,就得重新再找点有趣的事做做。
那个年代,小孩子可做的趣事还真多。几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从裤兜里摸出榄核,一路走一路抛,然后用手里的榄核打那些地上的,谁打中了,榄核就归谁。那个时候,大部分人家都不富裕,所以一日三餐都是白稀饭就着些腌菜,腌乌榄就是其中一种。乌榄的皮肉吃光了,就剩下光溜溜的榄核了。小孩子把这些榄核洗干净了,就成了自己的玩具了。千万别以为打中榄核多的小孩是在为自己的技术高人一筹而欢呼,他们是在欢呼:又有榄核可以解馋了。随便找个称砣或石头一砸,外表坚硬的榄核就散成很多块,露出白白胖胖的榄仁。撮起白胖的榄仁往嘴里一送,一嚼,香气四溢,回味无穷。
几个女孩子凑在一起“抓科”。她们用的也是自己制作的较为原始的玩具——碎石子。随便到一个石头堆里找五到六个直径一二厘米的偏圆的小石子,醮点水在大石板上慢慢磨,把扎手的一些棱角磨光,这套叫做“科”的玩具就做成了。只见这五六粒“科”在女孩子的手中抛上抛下,其间手掌还得做出不同的造型,同时也不能让“科”掉到地上,否则就输了。每次有“科”掉到地上,女孩子们总免不了一起惊呼,然后再哈哈大笔,再一阵揉搡,最后才安静下来看下一个女孩子表演。
那个时候,谢家园的人们还是比较重男轻女的。男孩子大可以在外面疯玩一整天,而女孩子们就没这么幸运了。
(未完待续)
生活原本就是这么热热闹闹的
乐游 评论时间 2015-11-01 19:26:2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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